第77章
井邊, 婦人發髻散亂,額頭正中的血污乃是磕碰所致,兩人婆子将她雙手架住, 在地上拖行, 全然不顧她死活。
其中一婆子面色狠厲道:“我說姑娘,咱們這兒可沒有什麽夫人小姐, 大家都是一樣的,你們将吃食打翻,按照規矩,就是二十板子,你別急, 等她受完, 便輪到你了。”
“帶走!”
婆子們力氣很大, 拖着唐氏往後院兒走去, 鞋沿在地上留下長長的痕跡,唐氏驚恐的嘶吼沒有引來半分憐惜。
沈觀月連滾帶爬的撐着井口起身,“放開我娘,你們放開她!”
她抄起地上的石頭便向婆子們砸去, 一時不查,被她砸到了耳朵,婆子哎喲一聲, 挽起袖籠,面目猙獰的朝着沈觀月走來,“你個小賤蹄子, 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!”
沈觀月面色倉惶, 一不小心栽倒在地,雙腿掙紮, 鞋底登在地面将身子往後送。
誰來救救她……
婆子抓住她的衣襟,将她一下提溜起來,用盡全力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扇在臉上,不過片刻,臉頰便高高腫起,嘴角還有一絲鮮血溢出。
“好了。”
歸言看夠了戲,才從一旁走出來,婆子們瞧見來人,頓時眉開眼笑,谄媚至極,與方才形同兩人。
“大人,您今日怎麽有空過來。”
“公子來了。”歸言雙手環胸,低頭掃了一眼極其狼狽的兩人,“将人帶過去,公子要問話。”
沈觀月與唐氏被婆子們架住往莊子上的主屋走去。
二人自從被綁來此處後,幾乎沒有仔細瞧過這裏的模樣,不是整日被磋磨,便是提心吊膽生怕被抓回去。
婆子将她們推進屋內後便緊緊關上了門,二人相互依偎,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,“娘,她們說的公子,是将我們綁走的那個人嗎?”
“是、是吧……”
歸言看了一眼戰戰兢兢的兩人,對着放下的紗帳拱手道:“公子,人帶來了。”
沈觀月咽了口唾沫,害怕又緊張的看着紗帳後若隐若現的人影,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從內裏撩開輕紗,露出真容,眉目如畫,似朗月入懷,看的沈觀月睜大了眼睛,“是你……”
“放肆!”
歸言一聲厲喝,吓得沈觀月往唐氏身邊縮了縮。
李鶴珣行至太師椅旁坐下,慢吞吞的道:“看來夫人與沈小姐近日過的不是太好。”
“你是為了沈觀衣。”唐氏滿目怨恨的望着他,有先前在宮裏那一遭,無需試探她便能猜到。
“夫人說的不錯,所以李某今日來是帶夫人與沈小姐脫離苦海的。”
茶蓋推攆着浮在水面的茶沫,李鶴珣低頭吹了吹,這才道:“沈家上下昨日已盡數處斬,你們二人當是漏網之魚,刑部那邊領了命正在搜查,若被他們找到,便是淩遲的下場。”
“想死,還是想活,都在你們一念之間。”
唐氏咬牙,“你想要什麽。”
李鶴珣抿了一口茶,忽然笑了,“我要的,夫人給得起。”
他要知曉沈觀衣從前都遭遇過什麽,一樁樁一件件,事無巨細,全都要知道!
屋內暗香浮動,唐氏從一開始的掩藏,到後來幾乎投入到從前的回憶中。
越聽,李鶴珣臉色越難看。
半個時辰之後,唐氏神色癫狂,如醉酒般推開沈觀月,大笑道:“只有畜生才總是咬住幼崽的脖頸,柳商那賤人也覺得自己生了個畜生吧,才會每每都以此安撫她。”
“她們掙紮、求饒的聲音,簡直比唱的曲兒還要好聽,哈哈哈……”
沈觀月神色游離,可雙眸中卻如同淬了毒,往日種種被她一一吐露,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全然沒發現自己都說了些什麽。
直到二人不停的重複着那些往事時,李鶴珣攥着拳,阖上眼,“夠了。”
歸言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,放在二人鼻下聞了聞,不出片刻,她們便會恢複如常。
這迷香有擾人心智的作用,公子怕她二人不說實話,才做了此番安排。
“将她們帶下去。”
“可要屬下……”拇指劃過脖頸,歸言認真的看向李鶴珣。
“不用,千萬,別讓她們死了。”
死不過一瞬,活着才能嘗到痛苦的滋味。
張府。
張老夫人今日六十大壽,本該門庭若市,可因近日京中大事繁多,前來賀壽之人比之往日少了許多。
沈觀衣安靜的跟在岳安怡身後,靜靜聽着她與張老夫人把手寒暄,許是照顧她如今有身子,在旁安置了圈椅,容她坐下。
二人旁若無人般熟稔閑聊,沈觀衣記得,岳家與張家向來關系親近,岳安怡從前還未出嫁時,還在張老夫人身邊跟了一段時日,所以瞧着比旁人要親近些。
張老夫人滿頭華發,身軀略有些豐盈,瞧着十分和善,她拍着岳安怡的手背,滿面愁容,“我這身子啊,是一日不如一日了,也不知還能活幾日。”
“老夫人這是說的什麽話,您這身子骨硬朗的很,子女一個個孝順又有才學,放寬心,您定是能長命百歲的有福之人。”
沈觀衣便沒見過岳安怡對誰有這般和顏悅色過,便是先前在宮裏,她對其他夫人也總是端着的。
“哎——”張老夫人搖頭嘆道,“要真如你所說便好了,我現在心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個還未許人家的孫女了,整天……”
“祖母,您又在說瑩兒的壞話!”
堂外,清瘦端莊的少女盈盈走來,臉上挂着适宜的笑容,像是精心養育的春日杏花,有着大家閨秀的端莊雅正,又有屬于少女的俏皮靈動,模樣雖算不上傾國傾城,但勝在氣質,真是好一個妙人兒。
沈觀衣眼底劃過一絲驚豔,應當沒人不喜歡這般有生命力的女子。
“瑩兒見過祖母,見過各位夫人。”
張寶瑩落落大方的俯身施禮後,讓下人将她準備的壽禮拿了進來,下人将其展開後,是一床壽被。禮物算不得多貴重,但勝在一片拳拳之心,縫制壽被至少需要百人,一針一線都帶着最誠摯的祝福,而張寶瑩送的這一張,千人有餘。
張老夫人被她哄的眉開眼笑,氣色瞧着都好了不少。
“祖母,瑩兒送的禮物,您可還喜歡?”她拉着張老夫人的手搖搖晃晃,滿目期待。
“喜歡,瑩兒送什麽祖母都喜歡。”張老夫人滿臉慈愛,轉頭岳安怡道:“你瞧這孩子,都是個大姑娘了,還沒規矩的跟祖母撒嬌呢。”
“張小姐性子率真可愛,您自個兒寵出來的,您可不得受着。”岳安怡輕笑道。
張寶瑩頓時應承道:“夫人說的是,瑩兒這不叫沒規矩,而是喜歡祖母呢。”
張夫人頓時樂了,“你們二人這一唱一和的,倒是顯得我這個老婆子不識趣了。”
“老夫人說的哪裏話。”
“哪有……”
沈觀衣默不作聲的看着這三人如搭臺唱戲一般的有來有回,身後傳來探春的竊竊私語,“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與夫人才是一家人呢。”
阿莺扯着探春的衣袖,示意她別亂說話,幸而堂中人多,衆人都在攀談,否則她這話被夫人聽見了,免不得一頓責罰。
探春努努嘴,仍然不悅。
“張小姐年歲似乎只比我家瀾之小兩歲,如今可許人家了?”
張老夫人瞧了一眼張寶瑩,“她眼光可高着呢,要是許人家了,我如今也就不必為她憂心了。”
“祖母……”張寶瑩略有羞怯的捏了捏張老夫人的手。
“好好好,不說不說。”
岳安怡将這兩人的神情瞧在眼裏,笑道:“女兒家的婚姻乃是大事,眼光高一些也沒什麽不好。”
“可就是太高了,若是能早幾月,她母親就替她說親去了,哎……”
沈觀衣突然想起了先前在宮中從張夫人那裏聽到的說辭,如今再瞧張寶瑩臉上的嬌怯,頓時明白了什麽。
恐怕張夫人口中的瑩兒便是她了吧。
“難不成老夫人早先便有看好的人家,被人搶先了?”岳安怡好奇道。
張老夫人嘆道:“我家瑩兒啊是個重情的,早些年調皮落入湖中,那人曾救過她,她便一直記着,事到如今都非他不嫁。”
“只是可惜,人家如今已有家室,與她無緣咯。”
說到此,張老夫人看向岳安怡的眼裏滿是遺憾,一旁的張寶瑩咬着唇,眉眼皆是失落,“祖母,別說了……”
岳安怡聽見這話怔愣片刻,忽然明白了什麽,老夫人口中所說之人,是……她家瀾之?
“張小姐便這般喜歡那個人?”
張寶瑩垂首點頭,“嗯,瑩兒覺着倘若不能嫁與心悅之人,還不若留在府中服侍祖母。”
“可你這般,不是耽擱了自己,女兒家不比男子,年歲大了還不嫁人總是會招人閑話。”岳安怡眉眼溫和的道。
“瑩兒知道,可我……不想。”張寶瑩咬唇道:“我想再等等,娘親總說人生還長,若瑩兒當真等不到,也認了。”
随即她有些緊張的看向岳安怡,“夫人,這些都是瑩兒自己的事,那位公子不知道的,您能不能別告訴……別人。”
岳安怡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張寶瑩,眼底漸漸流露出滿意的神色,含笑道:“我不是多話之人,張小姐大可放心。”
話落後,她又看向張老夫人,“老夫人放寬心,以張小姐的性情容貌,上京哪戶有兒郎的人家不想要讨回來做兒媳。”
“總有一日,張小姐定會嫁得如意郎君的。”
張老夫人頗為詫異的看向她,随即眼底快速閃過一道精光,笑道:“那便借你吉言,望我瑩兒,能得償所願了。”